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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拓跋陵 (2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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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夏侯伊正要下最後一筆的時候,突然感覺到身後多了些刻意壓低的腳步聲,夏侯伊瞬間警戒起來,在身後那人靠近的一霎那,突然間將毛筆反拿,一下就向利刃一樣對向那人後頸,可是在看到來人時,夏侯伊心頭一驚,又迅速將毛筆收回,然後有些歉意的望著前人。

只見那人一聲驚叫,捂著自己的臉,然後將手緩緩挪開,嘟著一張小嘴,白皙的小臉早已被甩開的墨跡染得全是斑點。

“我至於這麽嚇人嗎?每次都想要我的命。”來人聲音有些不悅,卻也沒有真的在責怪夏侯伊。

夏侯伊有些懊惱,長長舒口氣,掏出了懷中一塊絲絹交給眼前人,冷漠地低聲說道:“以後不要這麽站在本王身後,否則真的會傷到。”

夏侯伊說完,好像並不準備再多說什麽,轉回身繼續看這幅也被甩上了墨點的話,他眉心一緊,想著如何才能補救。

而那身後的人,一邊用夏侯伊遞來的絲絹擦著臉,一邊掛著如陽光般的笑容向他走來,愉悅地看著他放在桌上的畫。而她不是別人,正是大將軍慕閆杉的獨生女,慕雲若。

“三哥不擅長作畫。”一向以才女被京城人稱讚的小雲若微微一笑,沒等夏侯伊反駁,探手拿過了毛筆,寥寥幾筆,竟然就將那墨點非常完美的裝飾,而且還使得這番話錦上添花了不少。這樣的畫才,讓夏侯伊有些意外,看著畫的眼神卻有些深。

他原本的畫,是一望無際的白,附著在皇宮冰冷的高墻上,有意境,卻沒有任何生氣。

而這小丫頭給自己填上了一筆之後,卻變得朝氣十足,如被一縷陽光環繞。

當雪遇上陽……

夏侯伊輕輕搖頭笑了下,“畫是美的,只可惜是矛盾的。”

雪遇陽則化。雪與溫暖的陽,永遠不會出現在同一片天空中。

然而這時的雲若,卻不大明白夏侯伊的話,只是又將臉擦了下,安靜的坐到一邊,“今日爹爹來宮裏,我便跟著來了,一來便是找三哥,可是三哥好像一直躲著我。”

雲若開口,清澈的雙眸毫不避諱的看著夏侯伊。

夏侯伊筆尖一頓,不置可否。

是了,在他的世界裏,這個叫慕雲若的小丫頭,是個另類。

自從上次在訓練場見過她之後,這個孩子似乎就特別的粘著自己,她就像是看不到其他人看他的眼光一樣,在她身邊大笑,大哭,在他看書的時候,就經常找個地方窩著睡覺,偶爾,也會纏著他教她些書上她不明白的事。

不過,她說得也確實沒錯,在之後,他確實也或多或少的避開了她。一方面是他並不想與這女孩有什麽牽連,再一方面,和他夏侯伊有所關聯,對她也並不是一件好事,甚至會賠上性命。

常常舒了一口氣,夏侯伊將畫卷收起,拿上東西一言不發的離開了獨亭。

雲若楞了一下,雙腮氣得有些鼓起,一提裙擺,一溜煙的向著夏侯伊追去,匆匆一步橫過,擡手擋在了夏侯伊的前面,雙眸中透著倔強,明顯是不問出個理由,絕對不會罷休。

這麽難纏的丫頭,第一次遇到。

不對,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
腦海中,忽而晃過了楓巧的

tang身影,她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在他身邊,自己承下被孤立的苦,從來都在他面前擺出一副憨笑。

對這樣的人,他好像最不知道如何應對,可越是如此,他越是不願再有人因他上演那時的悲劇。

於是他終於正視了她的雙眸,低聲問道:“為什麽總是跟著本王,本王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。”

這樣的問話讓雲若楞怔了下,呆呆的凝視著夏侯伊的金眸,漸漸多了些不自然,支吾了半天,小臉也是越來越紅。

夏侯伊眉心一緊,只覺得她好像並不想回答她的話,漸漸有些沒了耐性,於是徑自要從雲若身邊走過。誰料才剛一錯身,就感覺自己的衣裳自後被人捏住了一個小角。夏侯伊停下,回身,卻略微怔住,因為眼前那一向精力旺盛的小丫頭,此刻竟紅著一張臉,眼眶滿是淚,還強忍這不流,導致表情都有些奇怪。

夏侯伊第一次有些慌亂了,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麽做了什麽,可以讓一個人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。手上的畫卷掉落在地,他擡起手,也不知是否要直接為她擦了那淚,一雙俊眸中充滿了無措。

結果就是因為夏侯伊如此的神情,反倒是讓小雲若笑了,她松了手,突然間上前踮起腳尖,趁著夏侯伊不註意時,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,然後緊張的咬咬唇,不等夏侯伊有任何的回應,便像來時那般一溜煙的跑走了。

臉頰上柔軟的觸感尚在,夏侯伊突然間停在了原處,腦海也變得一片空白。

冰涼的指尖輕輕撫過臉頰,這陌生的感覺讓他不知要用什麽心情去面對,於是回身,看向那跑走的年僅十一歲的小人兒。

莫名有些失笑了,沒想到他夏侯伊,竟也有這麽一天。

這時,近來剛剛到夏侯伊身邊做隨從的少年恰好在適當的時候經過,方才的畫面一點沒落地映在他眼中。他也微怔,走近了夏侯伊,又看看那邊跑走的小身影,道:“三爺,剛才那孩子,不是慕家的小.姐嗎?”隨從想了想,恍然,“難道,她對三爺……”

“言。”夏侯伊開口打斷,“一個孩子,尚且什麽都不懂。你不要亂說。”

聞言,言有些不明白,遂接道:“若說孩子。再過兩年,慕小姐也是豆蔻之年了,若是三爺對慕小姐也有所傾慕,這也是一段錦繡良緣……”話說著,言看向了夏侯伊,卻發現在他臉上並沒有任何雀躍的神情,反而有一抹淡淡的憂慮,於是明白了,低喃,“原來三爺對慕小.姐,並無男女之情。”

夏侯伊沒有反駁,只是若有似無動了下唇角,彎身撿起地上的畫軸,向著自己本欲去的方向走去,同時輕聲說著:“本王從來沒有想過男女之情會是什麽樣,也並不憧憬。若是雲兒長大,仍是有著這份情愫,本王便會依了她。再怎麽說……”夏侯伊垂下長睫,淡淡低喃,“她也是唯一親近本王的,也是本王最重要的……妹妹。若是她能幸福,便由她就好。本王也會拼盡全力,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。”

言沈默,望著夏侯伊的背影,“可是,若是有朝一日三爺真的遇到心儀女子,又該如何?”

夏侯伊步子微頓。

“這樣的人,在這世上,不會存在的。”

言也長舒口氣,有些埋怨自己今日的話說的有些多了,可是對於夏侯伊的話,他還是感到有些痛心。

這個世上,不會存在王爺傾慕心動的女子嗎?

這句話,在他看來,王爺說的是有些早了。

世事總是難料的。

比如,若是哪日有非這世上之人來此,不是恰好打破了王爺的話嗎?

言迅速搖搖頭,嘆了口氣,“我在說什麽胡話呢。”他幹笑了一聲,追去,卻發現夏侯伊停在那裏,看向正騎馬出城的夏侯靖。

“靖……今天不是要和徐毅將軍練武,這是要去哪兒?”夏侯伊自言自語。

“來時聽人說了,太子殿下將徐將軍給搪塞了,說今日是皇貴妃的生辰,要去為她準備。”

夏侯伊雙瞳驀然一縮,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言,“你說,太子去準備母妃生辰的東西了嗎?”

言確認地點了下頭。

夏侯伊有些意外,臉上難得見了些暖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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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衛,京城。

剛剛踏入到東衛境內的拓跋睿,正只身走在街上。這是他第一次來東衛,雖然剛開始在父王面前說的是信誓旦旦,可是真的來到了這個從未到過的異國他鄉,而且還要長居於此,心裏還是會有些不自在的。

果然,在王宮待久了,還是會變成井底之蛙的。

拓跋睿自嘲的笑笑,將身上的包裹又向上背了一下,盡可能地調整了下呼吸。

不知道為什麽,自從一踏上東衛的土地後,拓跋睿的身體就感覺到有些許的不適,或許是因為水土不服,也或許是因為前陣子種下西陵蠱的時候傷口尚未愈合。他一直強忍著一股打心底泛起的不適感,直到進了京城,整張臉都已經變得蒼白。方才在入內的時候,還因為視線有些飄忽,導致跌倒了幾次。

於是乎,在東衛百姓的眼裏,這樣一個看起來面色蒼白,神情帶著一種不安、警戒以及悲哀的十四歲少年,穿著臟兮兮的衣裳獨自一人背著包袱走在街上,完全看不出他要何去何從的樣子,怎麽都像是一個落魄的富家子。

當然,之所以說是富家子,還是因為拓跋睿那與生俱來的皇子氣息,哪怕是衣著不整,眉宇間也是帶有幾分英氣的。

周圍視線,不停的向著他投來,拓跋睿似乎已經習以為常。打西陵來到東衛,路上用了整整半個月,這種眼神他看得已經很多了。

其實,說句老實話,他心裏是明白的。自己這一次從西陵出來,與其說是做細作,不若說是為了西陵王族不血刃兄弟,而選擇自我流放了,流放到這個一直被看做是敵的國家,接下來要去哪兒,他確實也不知道。

“王兄,他還好嗎……”拓跋睿喃喃自語,露出了一抹苦笑,擡頭看向前方東衛的皇城,露出了一抹深邃的神情。

或許,在那高高的圍墻內,也同西陵一樣,充斥著黑暗,血腥。

不,不是或許,一定是如此的。

他不會去認為東衛的王朝比西陵好的到哪兒去,東衛的太子……也一定會和西陵的他們一樣,六親不認。

這就是法則不是嗎?父王,西陵從小灌輸在他腦海中的東西,所謂百姓……

拓跋睿斜眸看向那些時不時對他投來視線的人,若有似無地輕哼了一聲。

所謂百姓,也不過是給口飯,就隨時可以改主人的家夥。雖然他著實不喜歡西陵蠱,可是在他看來,擁有西陵蠱的西陵,定是要比東衛這些散沙強的多。而那從小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皇子,也一定只是個酒囊飯袋而已。他也在不少書上看到,這種紈絝子弟,也不會看中什麽所謂的百姓。

東衛,不過爾爾。

拓跋睿自己默默地念著,自己在心裏豎起了一堵看不見的墻。而後他再度擡步向前走,可是步子卻越來越不穩。

雖說他做細作只不過是個托詞,可是若才剛一入東衛,就死在這裏,那一定不會是什麽光彩的事,在怎麽說,也要活下去才好。

他走了幾步,來到了一家客棧,剛要開口詢問什麽,卻迎來了掌櫃不耐煩的一句話:“走走走,你這乞丐,我們這裏沒飯給你吃。”

睿略微楞了一下,失笑,剛要與這店家解釋,並拿出銀兩來給店家,可是一想,卻覺得這樣有所不妥。

首先,若是像他這樣一個並沒有什麽背景的人入了東衛京城,連落腳地方都沒有,冷不丁就能住得起客棧,總是會有被人盯上的可能。若是順水推舟,接著什麽法子能既找到住的地方,又能不引起別人的懷疑,這樣才能在東衛好好的活下去。

那這法子的前提,一定是順著別人的想法,當真將自己當做一個落魄公子,然後再找個借口,在東衛找份差事,以擁有戶籍。

思及此,睿陷入了深思,指尖抹了下唇瓣在深思著。

得有一個契機融入這裏才好……

就在這時,突然自裏面傳來了打鬥的聲音,接下來就聽到裏面傳來了東西碎裂的聲音。

掌櫃的一聽,低咒了一聲,急忙趕回去查看。也在同一瞬間,一個意識迅速在拓跋睿的腦海中形成,只見他動了動唇角,二話不說就跟著掌櫃跑上了客棧的二樓,果不其然見到兩邊客官好像打了起來,在這樣下去,說不定就要鬧出人命!

掌櫃的一下就嚇傻了,更別提是身邊的小二,眾人圍在一邊,哆哆嗦嗦的誰也不敢上前

制止,只是偶爾可以聽到掌櫃的用蚊蠅般的聲音低喊著:“誰,誰去報官!!”

拓跋睿瞇眼看了下眼前的局勢,實際上對於掌櫃的來說,最為可怕的不是少個打手,而是作為生意人,他不敢得罪任何一個有權有勢的貴公子。兩邊都穿得花裏胡哨,看起來都是橫行霸道的主兒,若是硬著拆開,強作和事老,可能會兩邊都得罪。所以光是靠蠻力,解決不了問題,最重要的,是要明白誰的路子對掌櫃的更有好處。

拓跋睿安靜下來,細細看向兩人衣著,突然一怔,唇角揚起了一縷弧度。

這真是,遇見了最好的情況。

且見想通了的拓跋睿側過頭看向掌櫃的,深吸口氣……然後順著落魄公子的樣子,掛上了一縷虛情假意的笑,小心翼翼對著掌櫃的說:“掌櫃的,我好想能幫你解決,若是幫你收拾了這爛攤子,能給個差事做營生嗎?”

冷不丁冒出這一句,使得掌櫃的楞了一下,上下打量了下睿,心裏邊還沾沾自喜自己果然是沒猜錯,這個果然是一個字兒沒有的落魄戶。不過現在對他來說,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不在話下,關鍵是別再拆了他的店。於是迅速點了頭,一把就將睿向前推了過去,“趕緊去,我答應你就是了!!”

得了應允的睿,動了動唇,腦筋一轉,突然間如踩在了瓜皮上一樣,溜溜就滑向了前方,一把推開了一個人,然後很巧妙地護住了另一個人。

一時間轟響一聲,桌子椅子都被錯開,被睿推倒的人狠狠栽在地上。

睿不僅沒有管那個人,反而是一起身,踩著那人的手就過去,中途還故意像是崴了一下腳,搖搖身子,緊張兮兮地問著被他護住的人,“這位公子,您沒事吧!!”

那人被這中途殺出來攪局的人嚇了一跳,他雲裏霧裏地點頭,但接下來卻一下漲了氣勢,因為他看懂了睿眼裏明顯的幫忙。而就在同一時間,栽在地上的人被這一弄氣得紅了眼,爬起身就向著睿撲來。

就在要打在睿身上的那一霎,且見睿的腳尖悄然間一挪,霎時就將地上的碎裂的一根桌腿踢了過去,讓那人狠狠摔倒。接下來,睿沒有給那人任何機會,轉身間利索地將小二手上的長布拿過,以極快的速度纏繞在了那人的手上。

那人就這樣被制服,任他如何咆哮嘶喊,都無法動彈分毫。原先處於劣勢的人也終於露出了得意的笑顏,站在旁邊直誇讚睿。

掌櫃一看事情好像擺平了,先是一陣驚喜,可接下來又有些擔憂,他並不知道那些人究竟誰好誰壞。

睿看出掌櫃的疑惑,於是主動開口道,對著地上那人道:“出來裝神弄鬼,假扮公子,虧你這賊人做得出來!別以為天下的人都是瘋子!”

那人張了半天口,最終露出了猙獰的神情,如此便知睿所言竟是一字不差。

掌櫃的驚訝,那真的公子也著實喜悅,對著拓跋睿十分感謝道:“這位小哥,此人剛才二話不說便說是我碰灑了他的酒,聽你這麽一說,方知他是有所預謀。本公子這裏謝過了!”

那公子說罷,便心情愉悅地丟下了一錠銀子離開。

掌櫃的看得目瞪口呆,驚喜連連,對著拓跋睿的態度也好多了,沒說幾句,就真的如睿所言,留他下來在店裏幫忙。

識人他還是懂的,因為看破了賊人,還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。睿稍稍放寬了心,終於有了落腳之地,可本來拓跋睿還想先回去歇歇腳,卻不料恰在這時,店裏的一個夥計被剛才那賊人弄傷了,原本要去郊外送的酒瞬間成了個大問題。

幾人不說,卻都將視線投向睿,睿心裏也了解了個大概。郊外送酒,一般人是不願意送的,一方面他在他們眼裏只不過是一個剛剛結實的外人,一方面他也剛剛收拾過賊人,要比他們更可靠一些,所以掌櫃的暗示著他,也在情理之中。

於是睿嘆口氣,只得說道:“我去送吧,就當是掌櫃的讓我入住店裏的見面禮。”

言罷,睿便徑自走了出去。

掌櫃的在後面看著他果斷的背影,不由稍稍讚嘆了些,然後一把垂了旁邊幾個裝著胳膊腿都疼的小二道:“你們看看,人家這才是富家子弟,即便是落魄了,也比你們幾個強!”

小二們非常不樂意,紛紛嘟囔著:“再強,也得回得來才是。這外鄉人定然是不知道東衛郊外有山匪的,說起來,最滑頭的還是掌櫃的了!”

掌櫃露出一副不滿的神情,將他們幾人轟走。而後一個人露出了狡

猾的神情,在心裏盤算了一下。

哎呦,若是他送到了,便可得一筆極高的酒錢,這筆單子可是平日的三倍。若是他沒送到,死在了郊外,就可以去官府另一批津貼。

總之,怎麽都是他賺了。

“年輕人啊,人心叵測。”掌櫃的笑開,哼著小曲去收拾東西了。

可才剛一動腳,就聽見那邊喊:“不好了,掌櫃的,剛才那賊人跑了!!”

掌櫃的一楞,煩躁的咋舌,“罷了罷了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反正得罪了那賊人的不是我們,是剛才那小子。”

“說起來,那賊人會不會就是東郊外混進京城的山匪啊……”小二突然想起,這句話也讓掌櫃的微微一楞。

半晌,掌櫃的打了個哆嗦,只道一句:“反正與我們無關就是了。”

客棧裏,依舊如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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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面,出了客棧的拓跋睿孤身披著拖著滿滿酒的壇子,他走了許久,終於出了城門。

在門口的時候,他停了好一陣子,望著外面的茫茫山野有些不知所措。這裏的路他實在是陌生的很,若是這酒他送不來,那豈不是又要丟了難得的飯碗。

剛才聽給他裝酒的人說,只要一直向前就可以了,總之,先聽他的話就是了。

拓跋睿想到此,又重新背上了那板車,可是沒走幾步,他就感覺到自己的傷口又開始劇痛,腦子也再度迷離了起來。

今日果然還是有些太過勉強了嗎?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最後。

拓跋睿咬住牙,拼盡全力一步步向前走去。

大約過了半個時辰,睿終於走到了稍微平坦些的大路。擡頭一看,見到了半山腰上正是那要送酒的目的地。

拓跋睿心下一喜,仿佛自己終於可以歇息,於是準備一包勁兒將這酒送到。

誰料就在這個時候,突然間有一陣異樣的腳步聲自他身邊傳來,而且本能的也感覺到了一陣不小的殺意。

拓跋睿不敢隨意動彈,壓下眼眸,卸下繩子,突然間回了身,果然看到了數十名彪形大漢正向他走來。

“可讓我逮到你這混球了!!”這時一人開口,手上亮出了長刀,“你壞了老子大事,今兒個看老子不拆了你的骨頭!!”

拓跋睿眸子一動,一下便認出了這個說話的人,正是剛才自己在店裏得罪了的那個賊人,原來他竟是這山頭的土匪。

睿壓下眸,心裏漸漸沈了下來,而且感到了些許的不快。因為他知道,能在這裏見到他,說明對於他是否還能回去,客棧裏的人,根本就不痛不癢。

到最後,東衛也和西陵沒什麽差別。

人,不過都是這麽冷漠的畜.生而已。

思及此,他冷哼了一聲,昂首看向了幾人,也將臉上的笑容收斂。一股突然的殺意自睿的眼中迸出,竟震懾住了那些山匪。

他們面面相覷,有些躊躇不前,那為首之人氣不過,突然大喊一聲先一步向著睿沖來。

睿動了動唇,瞇住眼睛,對於他來說,這些人的動作比起那日在西陵鬼域中所對之人,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。於是連武器都不拿,直接就打算摘下他們的人頭。

可是就在睿即將與他們交手的瞬間,心口處突然一下猛烈地跳動,一股足以將他全部力氣抽離的痛苦驟然席上,只見拓跋睿猛地單膝跪地,雙目透著赤紅,四肢忽然間好像失去了控制,讓他只得重重摔倒在地上。

原本要攻擊睿的山匪停住手,他們先是有些疑惑的面面相覷,在確定眼前這個人好像突然間沒了力氣,便紛紛露出了叵測的笑。而最前面那個人也收起了刀,反過來用腳狠狠踹在了睿的肚子上,然後是心口,每每聽到睿忍不住悶哼一聲,他們便會更加興奮,一群人不停的踢打著睿,仿佛就是想這樣將睿活活打死,而在那為首的山匪口中同樣還不停大喊著:“我讓你多管閑事,讓你多管閑事!!!”

睿緊咬住牙,雙眸如野獸般死死盯著那人,即便是口中已經溢出血紅,卻抹不掉他口中任何的光輝。而他這樣的眼睛,也同剛才一樣,讓這幾個人感到十分的壓迫。所以決定取了睿的首級,這樣也不用再被那讓他們也感

到膽寒的視線穿透。

於是片刻後,那為首的山匪便提起了刀,在地上甩了甩,說道:“這就是你的命,命該你死,你就活不了。”

長刀舉起,眼看著要刺入拓跋睿的心扉。那一刻睿雖然仍舊沒有半點膽怯,但是莫名間卻也沒有再掙紮。

隨著刀刃反出的光映在他的臉上,不由看向了刀刃中映出的自己。他微楞,像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。

不過,在人生十四年裏,周圍的一切都充分的告訴了他一件事,其實活著,並沒有任何意義,如果能就這樣解脫,會不會比要堅持的走下去強上很多。

是啊,他本就是王兄的影子,王兄為了保護他,一直背負了那麽多。其實,如果他能早一點就這樣放棄自己,不再茍且偷生,也許,才是對王兄,對西陵,最大的幫助。

漸漸的,睿長舒口氣,也緩慢地垂下了眼簾。

終於,要將一切都結束了。

耳畔,回響著山匪最後的一聲嘶喊,睿的唇角,也跟著這聲音略微的上揚。他安靜地調整了呼吸,似乎是要仔細的記住刀刃刺穿身體的聲音。

可是就在他即將迎來生命終結的那一瞬,卻忽然聽見了那些山匪如一盤散沙一樣四處逃竄,長刀也紛紛落地,撞擊在一起,劈啪亂響。

睿一時楞住了,眉心發緊,而後又緩緩地將雙眸擡開。

映在上方的刺眼光芒,讓他突然有些不大適應,當半晌後看清前方後,漸漸有一個人影罩在了他的面前。

睿有些訝異,平日靈活的腦子,此時也好像發了僵,他努力眨了下眼,卻仍覺得眼前是那般的刺眼。

不,突然間他意識到,或許刺眼的不是頂在頭上的光,而是來的人。

誰,是誰救得他……?而……又為什麽要救他?

一系列的問題出現在睿的腦海中,他楞楞的呆在那裏,第一次這樣不知所措,尤其是在迎上了那雙正在俯視著自己的如深淵般的黑眸時,睿的身子又是一頓。

那人只身一人站在他的面前,用著沈著冷靜的雙眸凝望著他,但這雙眼中所流露的神情,卻並非是同情,可憐,而是一種不悅。他相貌極為冷峻,看起來確不是一位脾氣很好的主兒,一身黑白交疊的錦衣,腰上佩戴著玉佩,墨發散在身後,披了一件做工細致的披風。

“難得活在世上,能活,就不要輕易選擇死。”那人忽而開口,聲音有些沙啞,半晌,他半蹲下身,單挑起了右眉,冷不丁又補了一句,“長得像個女人似的,一點不討喜。……不會……真是個女人吧?”

說著,那人擰了眉,突然間探出手貼向了睿的胸口,在感覺到無比平坦口,眉角又是一動,緊接著就向下一抓,然後當真是驚訝道:“你,還真是一個男人……”

且見那人對他冷笑了一下,扶著膝蓋起了身,重新收斂回了氣勢。

而拓跋睿早已驚得整個人呆在了原處,腦中嗡嗡作響,一股怒氣驟然席上,如此羞辱真是一點也笑不出來。於是他奮力要起來,結果腿下一軟,又要再度倒地。

結果回眸間,卻是被那人一把撈住了胳膊,生生將他拉好站直。

他略微動了下唇角,露出了一縷淡笑,“你是我救回的人,怎麽也不能讓你再死一次。今日是個好日子,我不想見血。”

“那你想怎麽樣?!”拓跋睿勉強開口,眼中充滿了警戒。

那人看了他一眼,哼笑一聲,連理都不理便將他丟給了隨著他一起來的一名男子,道:“把他帶到最近的客棧,然後找大夫給他醫治。”

毫不商量的語氣,讓睿有些失笑,可再要反駁的時候,卻已經被拉上了馬。而那人就在這時,已然徑自跨上了自己的馬,一聲力喝下,向著城內而奔,披風在他身後隨著長發在風中獵獵飛舞,英氣十足,讓他一點都看不出,這個人是比自己看來小上那麽一點的少年。

好惡劣的家夥。

拓跋睿蹙眉,長嘆口氣,終於是任那身邊的人將他帶上了馬,向著城內一同奔馳。

而此時的睿卻並不知道,這個被他稱作惡劣的人,這個在他最絕望時候救了他一命的少年,將會與他有著怎樣的羈絆,更不知道,這個人,正是註定會與西陵,會與他永生對立的敵人——東衛下一任的帝王,東衛太子,夏侯靖。

前傳:落葉歸根終有時,若曉清歌又雲來(15)

當拓跋睿再度醒來的時候,已經逼近午時。方才那陣陣窒息的痛苦,好像已經如雲版散去,頭腦也清醒了很多,應該是有人給他服用了一些安神的湯藥。

睜開眼,看到自己身在客棧中,而這家客棧恰好就是自己方才所待的那個地方綦。

睿四下看了看,自己竟住在了上房裏,這時掌櫃的進門,一概不久前的那副嘴臉,諂媚著端著精心準備的飯菜來給睿吃。

睿有些疑惑,拼命回想著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。頓了片刻,他心裏便有了結論,於是問那掌櫃的道:“你可知……”

可知他有什麽目的,又想利用他做什麽秉?

這是拓跋睿在心裏留下的第一個疑惑,因為在西陵,所有的人都在為自己活著,救人這種事,根本就只是天方夜譚。弱者本該死,這就是西陵的規則,如果留著弱者的命,那就一定是還有用處。

不過,看那掌櫃的也是一頭霧水,明擺著只是收錢辦事的樣子,便也不再多問,掀開被子,隨意套上了外袍就向著外面趕去,沒問幾人,就得知了剛才那人在不遠處的琴坊。這也難怪,剛才那人儀表堂堂,雖是少年,卻有著與其他人不能為之比較的氣質,過於耀眼,讓人過目不忘。幸得如此,才讓他尋他沒有費太大的力氣。

拓跋睿一路小跑趕到琴坊,問了問,得知這裏是專門替達官貴人訂造名貴樂器之地。

果然是官宦子弟嗎……

拓跋睿心裏想,然後幾步便邁了進去,不顧店裏那些人的阻攔,直接上了二樓,找到正在檢查定制古琴的夏侯靖。此時他正專註地看著那琴,極為認真,就連他和那店家這般風風火火地上了樓,他好像都沒有聽見。

如此仔細,他送琴之人,難道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嗎?

跟著夏侯靖身邊的隨從聞聲,看去,見是熟臉也就悄聲對店家做了個手勢,店家這才嘆口氣,小心翼翼離開。

沒了店家的阻攔,睿也安靜了許多,他並沒有楞頭楞腦地去打斷眼前的他,而是安靜地站在一邊等候,不過他也看得出,眼前的這個人並不太擅長器樂,挑琴的時候,一心只看著做工,卻毫不去檢查弦音。

於是睿終於忍不住在旁邊說了一句:“檢查琴,要試,光看是沒用的。”

突然冒出的一句話令夏侯靖微楞,他就像被人戳破了面子,表情有些不自然,但他也沒否認,只是輕嘆了聲氣,將古琴放下,“我確實不會撫琴,但我兄長會。今日是兄長的母親生辰,所以我才來挑選。”

說這句話的時候,夏侯靖的眼神多了些許的暖,許是想到了自己那唯一崇敬的哥哥。

睿有一瞬看的出了神,那樣的眼神,他似曾相識,是在哪裏,是了,是鏡中的自己。

兄長……他默默念著這兩個字,卻已經不知道是否還能再見到他,或者說,當他再次見到他的時候,他是否還是原來的他。

許是觸動了心裏最柔軟的一處,拓跋睿稍稍堆了些笑,將琴拿過,徑自說道:“不介意的話,讓我來試試吧。”

對於他的從容,夏侯靖並不厭煩,他將古琴推給拓跋睿,徑自退到一邊。而對於他如此的信任,也讓拓跋睿有些訝異,輕咳了兩聲,開始撥弄琴弦。

一曲帶有異國色彩的音律飄出,倒是讓聽慣了那些琴師奏的曲子的夏侯靖,感到有些驚喜。他就這樣靜靜站在旁邊,欣賞著眼前如同一幅畫般的景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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